裴軒心裡非常悶。小林氏這幅看『陌生人』的樣子讓他不痛快。
明明前不久她還像只小貓似的依偎在他的懷裡。這才多久,她就露出尖銳的爪子撓他一下。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孩子。
她說什麼裴家都想要這個孩子。那是因為……
算了!他為什麼要把事情弄成這樣?既然她想要,那就要好了。何必把她推遠?
「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不是因為不喜歡他,也不是因為不喜歡他的母親。那個女人我也處理好了,不會影響到你。我是覺得你的身體不太好,懷孕生子對你來說太辛苦了些。可是沒想到你會這樣生氣。」裴軒苦笑。 “你說什麼!?”我聽到老刀子的話,隨後就停下腳步,回頭望着他。
老刀子的臉色白的和一張紙一樣,他是一甲子一出的血眼,就算我偷襲得手,也不可能一下子把他打的沒有還手之力,但老刀子沒有再追我,他站在原地,對我道:“我知道,你跟自然道的人有接觸,你殺了我兒子,但是我卻不想你被人暗中算計。”
“這話是什麼意思?”猛然聽上去,老刀子這話像是在挑撥離間,自然道的老學究曾經說過,這個古老的傳承一向與世無爭,不理世事的,但是念頭一轉,馬上回想到了魏雲樓在河眼中對我的絕殺,心裏立即遲疑了。
“如果沒有自然道,就不會有今天大河的變動和禍患!陳近水,你功夫強了,但還年輕,你的眼睛,看不透所有。”老刀子一字一頓道:“自然道是這場禍亂的真正根源,如果不是他們,就算九黎的始祖蚩尤,也掀不起這場波瀾!”
我心裏起伏不定,還想繼續問,但是就這個節骨眼上,遠遠的地方亮起了很多光線,車隊的人正在朝這裏追趕。我迫不得已轉過身,不理會老刀子,飛快的消失在黑暗裏。老刀子都不再追趕了,後面的人自然也沒有追過來,跑出去五六裏地,我轉上了小路,腳步這才放緩。
老刀子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提醒我防備身邊的人,究竟是防備誰?老鬼,爹,龐狗子,彌勒,這幾個人就不用說了,是我們七門的人,就算老蔫巴,金大少,還有賽華佗,也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想來想去,葉子的身影,就出現在腦海裏。老刀子在提醒我,防備這個來歷神祕又呆呆傻傻的葉子?
本來,我已經對葉子的出現有所懷疑,老刀子又恰好說到這個點上。我心裏愈發不能平靜,葉子是我帶回去的,彌勒他們對葉子不會有任何防備,如果這時候再出現什麼情況……我簡直不敢再想下去,連走了一夜,天亮的時候趕到下一個渡口,讓船家全力趕路。連着奔波了幾天,其實很疲憊了,但心裏滿滿的都是擔憂,一顆心始終懸在嗓子眼上。老刀子說的很對,我的功夫一天比一天強,然而與生俱來的心性卻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改變的。
我的眼睛,看不透的東西還有很多。
船家使出吃奶的勁兒,每天就睡那麼三四個小時,一直把我載到目的地,河灘距離老鬼他們臨時的住處還有一大段路,但是下了船我一刻不停,一口氣從半下午走到夜裏。星光月光之下,我遠遠看到了那片臨時搭起來的小院子,一切看上去那麼安靜,高懸了幾天的心終於放鬆了一點,快步走了過去。
平靜的小院子真的很正常,夜還不算很深,我走過去的時候,就看見金大少坐在院門外頭,望着頭頂的月光出神。我這才真正放心,和金大少聊了聊,問問這幾天的情況。
“葉子,她好嗎?”我不想問的那麼直白,所以含含糊糊的找金大少打聽。
“還好。”金大少朝院子一邊一座單獨的小草房望了一眼,咂咂嘴,道:“水娃,說實話,我是很羨慕你的,而且覺得很不公平。”
“怎麼?”
“論功夫,我甘拜下風,但是論長相……”金大少甩了甩油光光的中分頭,道:“我自認還是要比你帥一些的,可是爲什麼你一出門就能撿到妞兒?還都是那麼水靈的?真是羨煞個人兒……”
“很羨慕,是嗎?”金大少的話還沒說完,譚小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們身後,臉上像是結了冰。
“隨口說說而已,你千萬不要當真。”金大少的臉馬上就綠了,小心的陪着笑臉,圍着譚小秋滴溜溜的亂轉:“你一直都知道的,弱水三千,俺只舀一碗……”
他們兩個揪着耳朵鬧成一團,我笑了笑,去和老鬼還有爹他們打了個招呼,等到再出屋子,目光也盯住了院子一端那座小草屋上。這裏住的男人多,葉子一個人不方便,專門讓她睡在這小屋裏。我想着老刀子的話,越來越不是滋味,葉子可疑嗎?她有壞心嗎?如果她真想對我不利,那麼我在九黎被苗尊和獨眼邪神圍住的時候,她何必又要出來搭救?
一邊想着,一邊慢慢走向了小屋,在小屋的側窗邊站住了。屋子裏光線很暗,但是我能隱約看見葉子正在熟睡,她蓋着一牀薄被,睡的很香,那張隱隱約約的臉上,掛着一絲笑容。我腦海裏的念頭翻轉不定,一會兒覺得這裏面確實有值得懷疑的地方,一會兒又覺得笑容如此純真的人,心性不會陰邪。如此反覆了許久,我微微嘆了口氣,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總不能武斷的亂下結論,只能暫時對葉子多加小心。
我低頭想了一下,連着奔波,確實有些疲憊,想要先睡一覺,但心裏又裝着事,等到我再次擡頭透過側窗望向葉子的時候,驟然間發現,她身上蓋着的那層薄被,好像充了氣一樣慢慢的鼓了起來。
這個變故讓我心裏一慌,被子下頭好像有什麼東西,正慢慢的一點一點變大,然而熟睡中的葉子一無所知,依然睡的死沉死沉的。一時間,我手足無措,轉身想把譚小秋喊過來,讓她進去看看。
但是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我的瞳孔猛然縮了一圈,從那牀薄被下面,慢慢的伸出一隻漆黑的手。葉子軟軟的手垂在牀邊,那隻黑漆漆的手一下把葉子的手抓住了。
看到這兒的時候,我再也顧不上喊譚小秋,直接就從側窗翻了進去,兩步跑到牀邊。那隻黑漆漆的手抓着葉子的手,抓的很緊,葉子仍然毫無知覺,但是嘴角的笑容已經凝固了,眉頭微微皺起,身體在輕輕的扭來扭去,就好像熟睡中的人受到了魔怔。我衝到牀邊的一刻,還能看見薄被下面鼓起的那一團東西隨着葉子在扭動。
不由分說,我一下就掀開了被子,被子被掀開的同時,我的心頓時沉到了腳底板,不知道是驚還是怕。
我看到一個渾身黑漆漆的人,正趴在熟睡的葉子身上,我把被子掀開的時候,這個黑漆漆的人轉臉朝我陰陰一笑。這個人和葉子長的一模一樣,但是葉子的皮膚白如冰雪,這個人卻黑的像是墨染出來的,她的皮膚一片烏黑,脖頸上有一片葉子的印記,她陰森一笑,露出兩排慘白的牙齒,眼珠就像鑲嵌在死肉上的兩顆白石子兒,冰涼到沒有一絲溫度。一黑一白兩個相同的人,以這種方式上下疊加在一起,那樣子說不出的詭異,就如同睡夢中被惡鬼壓身了一樣。
但是這隻惡鬼,卻讓我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我根本顧不上想那麼多了,擡手就抽了過去。黑漆漆的人呱的笑了一聲,不等我的手掌抽到身上,她已經在笑聲中唰的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非常徹底,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黑漆漆的人一消失,正在微微扭來扭去的葉子也隨之安靜下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的額頭已經冒出了一片冷汗,輕輕的轉了個身,繼續入睡。我沒有驚醒她,仔細的望過去,但是僅憑肉眼觀察,我看不出她是否有轉生印。
那個和葉子長的一模一樣的黑漆漆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她一直都跟着葉子?我也覺得渾身上下冷汗不斷,然而對葉子的那些懷疑,瞬間就減少了。如果葉子不是呆呆傻傻的,她會不清楚這件事?不清楚這個黑漆漆的人的存在?
我的睡意完全打消了,輕輕搬了把椅子,就坐在葉子牀邊。思來想去,我總覺得葉子離奇又巧合的出現,不會和那條漆黑的影子沒有關係。那影子到底會是什麼?我想了半夜,卻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我清楚,這個東西必須要弄清楚。我坐在牀邊,全神警惕,頭頂和肩膀的陽火不斷的四溢,後半夜很平靜,葉子也睡的非常安穩,再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天色剛剛泛亮,葉子朦朦朧朧醒了過來,她看見我坐在牀邊,臉上閃過了一絲驚喜,一下拉住我的手,揉着眼睛,道:“子辛……”
我應了一聲,眉頭卻越皺越近,之前的一幕來去匆匆,一直到這個時候,我都說不清楚那個黑漆漆的人是突然消失了,是隱藏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甚或是沒入了葉子的身體。
老鬼他們肯定不懂這些,賽華佗略懂一些小望氣術,我託他看看,但是賽華佗看了很久,對我搖搖頭。
“這個人的命骨很重。”賽華佗道:“跟你幾乎也不相上下了,但是她的命格更怪,我真的看不出端倪。”
“真的看不出?”我始終覺得這個事情要是不弄清楚,心裏就好像墜了一塊石頭。想了很久,我想到了松樹嶺的張龍虎,河灘上的道門中人有不少,但修行最深的,應該就是張龍虎了。
我馬上整理了些東西,想帶着葉子去松樹嶺,讓張龍虎親眼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林氏愣愣地看著裴軒。平時那麼有精神的一個人,最近生生將自己折騰得像個怨婦似的,整個人的氣息都變成了灰色的。那雙眼睛本來非常有精神,現在往下垂著,自卑得連和對方迎視的勇氣都沒有。
越是在乎,越是痛苦。嘴裡不說什麼,心裡不知道糾結了多久。可是就算如此,她對他也沒有恨。
裴軒的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強行壓制住那種感覺,摸了一下她的頭髮:「別難過了。是我不對。」
小林氏的眼眶更紅了。這一次是委屈的。
如果他像上次那樣拒絕自己,她可以故作堅強地離開。可是他妥協了,她便有些矯情了。
「你知道嗎?剛才要不是雯兒阻止,我已經喝下墮胎藥。你怎麼這麼狠的心?這是你的孩子,你居然不要他。你知道家裡人多開心嗎?大家那麼期待他,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等他生下來,我一定要告訴他,讓他以後埋怨你這個父親。」
說出『墮胎藥』這幾個字時,她的聲音在顫抖。對她來說,那個辭彙是折磨了她許多天的惡鬼。
裴軒將她抱在懷裡。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頭髮,那柔軟的頭髮摩擦著他的肌膚,痒痒的,就像心裡的感覺。
喜歡嗎?真的那麼喜歡嗎?
既然喜歡,那就留下吧!如果有一天後悔了,他會想辦法處理的。
小林氏與裴軒重歸於好。晚上和其他人一起吃晚飯,小夫妻膩歪得不行,讓眾人放下心來。
裴玉雯打量著裴軒。人還是那個人,就是感覺她這個大哥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了。這些年變化挺大的。
不過只要他對小林氏好,對這個家的人好,不管他是什麼樣子的,她都能接受。她裴玉雯從來不是善人,也不要求身邊的人做菩薩。她只需要他們明白大是大非,在保護自己和家人的時候用點小手段也是正常的。
「舒老開的安胎藥可得好生吃。」林氏對小林氏說道:「要是哪裡不舒服也得給我們說,知道嗎?」
「娘,我知道的。夫君一直陪著我,有什麼需要他都安排好了。」小林氏看了一眼裴軒,眼裡滿是幸福。
林氏滿意地點點頭,看著裴軒說道:「再忙也得回來陪媳婦,可不要學別人那樣在外面胡來。否則娘第一個饒不了你。別看你是我兒子,這些年照顧我的可是你媳婦。她比我的親閨女還要親。」
旁邊的親閨女哀怨地看了一眼林氏:「娘,親閨女不親嗎?」
林氏沒好氣地睨她一眼:「親閨女也親。可是親閨女嫁出去了,有了小家。哪能像以前那樣隨時都往娘家跑?等你們的事情解決了,以後好好照顧王爺。這孩子受了些苦。爹不疼,娘又早喪,心裡不知道多苦。」
外面閑言閑語那麼多,林氏就算再足不出戶,那些話還是傳到她的耳里。對端木墨言這個女婿,她的心裡是憐惜的。
裴玉雯算了算時間,裴燁很快就會到了。而柳琉環的精神狀態看似很好,其實有種迴光返照的感覺。
小林氏也想陪著柳琉環,可是裴玉雯讓林氏把她勸住了。她現在是雙生子,經不起折騰。柳琉環那裡有她和諸葛佳惠,林氏偶爾也會過來看看她。因此,小林氏只需要好生養胎就是了。
柳琉環躺在床上,臉上一片灰白之色。她的嘴唇泛白,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可惜,我看不見大嫂的孩子出生了。裴家又添新丁,真是一件喜事。就我這晦氣的身子給大家添麻煩了。」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可有考慮過小弟的感受?你是他的心尖肉,他要是聽見了,那不得疼死?」
裴玉雯端來葯湯,旁邊的諸葛佳惠將她扶起來。
柳琉環乖巧地喝著。那葯極苦,僅是聞味道就噁心得受不了。可是她每天吃三次,連續吃了那麼久,臉上卻沒有一點難受的神情。
諸葛佳惠看著這個越來越虛弱的女人,想著以前的自己怎麼會和她為敵呢?因為嫉妒她得到裴燁的感情,所以就看不見她的好,只覺得她也是心機深沉的女人。那時候她的眼睛是被什麼糊住了嗎?
她心裡很難受。見她這樣,她很想告訴她:你快活過來吧!只要你活著,我願意離開裴府,遠離這裡。
她不想再做他們之間的那根刺,讓原本恩愛的一對夫妻多了隔閡。她真的知道錯了!也後悔了!
「佳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話嗎?」我走了,幫我照顧他。拜託你了!
諸葛佳惠搖頭:「我不記得。 道士不好惹 我也沒有答應過你什麼。柳琉環,你能找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我也可以。我為什麼要為了你沒有完成的心愿禁錮在裴府的囚籠里?這對我不公平。難道我諸葛佳惠不值得好男人嗎?」
「佳惠……」柳琉環拉著她的手。「我不放心他。他那人最倔了。我這一走,不知道他會過什麼日子。」
「早知今日,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情?這樣你還能多陪他一段時間,甚至能夠看見大嫂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諸葛佳惠搖頭:「我不會答應你的。你這麼捨不得他,就把他看牢了。」
裴玉雯看著柳琉環,擦了一下她嘴角的葯汁。
「小弟很快就能回來了。你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柳琉環知道裴燁在這個時期回京有多麼危險。裴家人也知道。可是他們還是通知了他。
裴家對得起她,是她欠了這家人的人情。她何其有幸,能夠成為裴家媳?
「如果有來生,我們還能成為家人那該多好啊!真的很捨不得。」
夜晚,一道身影翻牆而進。暗衛們將他包圍起來。在那人撕掉假鬍子,露出那張黝黑卻熟悉的臉時,暗衛們重新回到暗處。
那人直接進了柳琉環的院子。他在門口停下來,聽著裡面的咳嗽聲,滿是倦意的臉上滑過淚水。
他粗魯地抹了一把淚水,暗暗警告自己不可亂了她的心神。要不然只會讓她走得不安寧。 他停頓了一下,聽裡面的咳嗽聲一直沒有停下來,眼裡滿是心疼。
可是最終他還是轉移了腳步,去了另一個院子里,找了些冷水隨便衝掉身上的塵土。
「二爺,這是你的衣服。」一個家丁得到暗衛的提醒給裴燁送衣服,然後用帕子給他擦拭濕漉漉的頭髮。
等裴燁打理乾淨了,這才回到剛才的院子,推開門走了進去。
咳嗽聲已經停下來。可是裡面的人並沒有睡安穩。聽那沉重的呼吸聲就知道她有多痛苦。
裴燁站在床頭,看著臉色蒼白,整個人老了好幾歲的妻子。他們認識的時候她多麼美麗,而他像個傻小子似的只敢悄悄喜歡她。如果不是因為喝醉酒,酒壯慫人膽,他拉著她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也不會有後來的事情。那時候的她明明那麼害羞,卻沒有推開他,只是後來有段時間她逃避過。
他本來就自卑,當然不敢再糾纏她。那日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就算她討厭他,他的心裡也沒有什麼遺憾。見她總是躲著自己,還以為她看不起自己的身份。不過也對。一個是鄉下的窮小子,一個是儒學世家的貴族小姐,他們之間根本就不可能。
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她卻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甚至不再排斥他的靠近。從她嬌羞的神情中得知,她對自己是有感覺的。只是礙於身份,她糾結了許久,鼓足了勇氣才敢面對他。
「環兒。」裴燁坐在床頭。「如果當初沒有跟我,你是不是就不會受這樣的磨難?說不定你嫁了一個配得上你的世家公子,過著錦衣玉食的少奶奶的生活。」
柳琉環睜開眼睛聽到的就是這樣孩子氣的話。她輕輕地笑了,沒好氣地看著裴燁:「說什麼胡話呢?」
裴燁扶著她坐起來。見她瘦成這樣,更加難受了。
他緊緊地抱著她,聲音沙啞:「如果遇見你就是為了給你帶來磨難,我寧願從來沒有遇見過。」
柳琉環剛才聽著還覺得好笑,現在見他又重複說這樣的話,心裡就難受了。
她用最大的力氣捶了一下裴燁的胸口,模樣委屈:「要是沒有遇見你,我也會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和后宅里的姨娘通房斗,和嫡房庶房斗,甚至和自己的婆婆斗。難道你覺得那樣的日子就是幸福嗎?」
「要是沒有遇見你,說不定我早就死了。與其沒有靈魂地活著,我更願意陪你走完最美好的時光。」
裴燁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太幼稚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樣孩子氣的話。可是看柳琉環這樣,他痛得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說了什麼話,該不該說那樣的話,已經失去了這樣的判斷力。
「燁,不要胡思亂想了。你在這麼危險的時候還回來陪我走完最後一程,我真的很開心。就算這個時候走,我也滿足了。燁,能夠遇見你,愛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福份。我先走一步,在奈何橋上等你。」
裴燁聞著她的氣息,痛得說不出話來。他想把她的樣子記在心裡,牢牢地記著,永遠也不忘記。
整個裴府的人都知道裴燁回來了。可是沒有人來打擾他們兩人的最後時光。
柳琉環的院子清理乾淨,只留下裴燁的心腹打理他們的三餐。最近裴府的人也不出門,就在府里等著。
舒老每日還去給柳琉環看診。在第十天的時候,舒老不去了,讓裴家人做好準備。
他沒說準備什麼,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於是大家慢慢地準備好了那些用品。
在回來的第十五天,裴燁緩緩醒過來,看著身側的妻子,臉上揚溢著溫柔的笑容。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吻醒她,而是安靜地看著她的睡顏。最近她總是沒有自信,不想裴燁看她的臉。她說自己很醜,可是裴燁不覺得。在他的眼裡,她還是那個美好得像天仙,讓他總是仰望的女人。
不過,既然她不滿意,那他就幫她化妝吧!雖然他也不會,但是多化幾次總是會的。
裴燁慢慢下床,找出柳琉環最喜歡用的胭脂水粉,給她畫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妝容。
她一直沒有動,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化。而裴燁畫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臉頰,她的唇……
手指有些顫抖,將唇脂畫花了。他懊惱地說道:「對不起,我手太笨了,竟把我的環兒化成這樣。」
用旁邊的手帕輕輕地擦拭著,將唇上的膏脂擦乾淨了,他再慢慢地畫著。
「環兒,你快睜開眼睛看看,今天的花細很好看哦!」
裴燁終究是個粗人,做不來這樣的細緻活兒。就這樣的妝容都學了好久,額間的花細就從來沒有畫好過。
可是今天好像有神靈相助,他不但畫好了,而且畫得極好。連他都感嘆自己竟有這樣的天賦。
隔壁的院子里,裴玉雯和諸葛佳惠迎面坐著。原本一個在做針活兒,一個在看書。此時兩人都神不守舍的。抬頭看向對方,發現對方也是這樣的模樣。
「平時這個時候總能聽見聲音,今天竟如此安靜。我們過去瞧瞧吧!」諸葛佳惠開口。
「不!再等等……」最後的一段時光,讓他們再多呆一會兒。一旦把他們分開,此生再不復見。
說著來生,可是又有幾個人能夠有來生?像她這樣的,想必是老天爺的私生女吧!
雖然兩人故意拖延了時間,但是該來的還是要面對。下午的時候,林氏等人踏入了隔壁院子。
林氏看著像是失了魂的裴燁,哽咽道:「大伯母能夠明白你的心情。這些年來,我送走了公公,送走了丈夫,送走了二叔三叔,還送走了婆母,娘,哥哥。每次送走一個,就像是割著自己的肉。可是燁兒,終究還是要走出來的。為了責任,我們得繼續活下去。等我們把責任都完成了,就可以去見他們了。」
裴燁擦了擦柳琉環的手指,溫柔地放平她的身體。他平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女人,聲音破啞:「掛白燈籠吧!」 大河灘的風波沒有波及到遙遠的松樹嶺,我見到張龍虎的時候,他那隻受傷的眼睛已經結了疤,用一隻黑眼罩兜着。滿頭白髮又穿着道衣的張龍虎兜着眼罩,那模樣看起來有點滑稽,然而我卻笑不出來,總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不過他這樣的人早已經豁達通透,完全不在乎這件事。
我悄悄跟張龍虎說了葉子的事,尤其是那天晚上的一幕,講述的非常清楚。張龍虎許多年前已經名滿大河灘,對驅妖捉鬼這些尋常的道門手段精熟無比,如果葉子身上真隱藏着什麼不見光的東西,絕對瞞不過他。
葉子就坐在陰暗的山洞裏,我囑咐她不要亂動,張龍虎盤腿坐在葉子面前,用一面羅盤似的東西在她臉上晃了幾下,羅盤很安靜,什麼異樣都沒有。這可能說明,葉子的身上似乎並未隱藏着我所想象的惡靈一類的東西。
我感覺到欣慰,但又不安,葉子身上沒有東西,自然是好事,可那天晚上黑漆漆的人,會是什麼?
葉子看上去有些緊張,張龍虎收起了羅盤,我忍不住湊過去問道:“沒有什麼問題嗎?”
張龍虎轉頭看看我,眯着眼睛不說話,葉子傻乎乎的左右望向我們兩個,本來,我認爲羅盤沒有異樣,就說明不會存在問題,但是轉眼間,我從張龍虎那隻半眯着的眼睛裏,看到了一點非同尋常的光。
“出來!”張龍虎陡然低喝了一聲,眯起的眼睛完全睜開了,擡手在葉子臉上猛按了一下,他的手掌心有一道鮮紅的符印,雖然沒有真正觸及到葉子的臉,但這一掌按下去,我立即看到葉子的後背處硬生生的擠出一張漆黑的臉龐。
那張臉龐黑的和炭塊一樣,和葉子的長相一模一樣。我頓時驚急交加,這張臉,分明就是那一夜壓在葉子身上的黑漆漆的惡靈。
咔…..
原本一無所知的葉子這時候突然詭異的一扭,兩條胳膊以一種難以想象的角度嗖的繞了個圈,脖子的骨頭咔嚓一響,腦袋歪歪的耷拉下來,一直純淨清澈的目光像是混進了一團灰塵,朦朦朧朧,兩隻眸子死灰一片。
帝王本壞:臨時王后要出逃 已經擠出葉子身體的那張臉陰森森的笑了笑,隨即沒入她的身軀,黑臉入體的時候,葉子的目光又是一變,那片灰撲撲的色澤不見了,眼光恢復明亮。張龍虎對我使了個眼色,我趕緊穩穩的扶住葉子。緊接着,他攤開掌心那道血紅的符,再一次在葉子面前猛按過去。
嘭…..
葉子的身軀內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炸開了,骨節一陣爆響,那張黑漆漆的臉貼着葉子的後背出現,葉子整個人頓時抽搐起來,眼睛裏閃過一片如同要死去一樣的灰光,我心神慌亂,擡手朝那張黑漆漆的臉抓過去。但是不等觸及對方,黑臉又一次鑽進了葉子的身體。
“這個東西,逼不出來。”張龍虎反覆嘗試了兩次,已經知道葉子身體裏的東西不能離體。
“那怎麼辦?任由這東西留下?”我扶着葉子匆忙問道:“那是什麼?是惡靈?還是什麼髒東西?”
“我看不出來。”張龍虎嘆了口氣:“那東西只要被逼出來,這個女人就難活了。”
“子辛……”葉子可能承受不住這種折騰,抓着我的胳膊,怯怯的望了望張龍虎。
我的神色有些黯然,如果連張龍虎都解決不了這個事情,那麼大河灘還有誰能幫葉子?人力不能企及的事太多了,想了一會兒只能認命。我有事要做,張龍虎也在靜修,不想過多打擾他,當即就要帶着葉子告辭。
“說兩句話吧。”張龍虎對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單獨跟他聊兩句。我覺得沒有必要,葉子反正癡癡傻傻的,但張龍虎一再堅持,我就打發葉子到山洞外面去呆着。
等到葉子離開山洞,張龍虎坐在原地沉吟了一會兒,擡頭對我道:“找個機會,殺了她!”
“什麼?”我一驚,詫異的望着張龍虎。
“她身上有種你看不到的凶兆,遲早會危及到你,會危及你身邊的人,會壞你的事!”張龍虎的神色很鄭重,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要做大事,就要除掉眼前所有的障礙!”
我瞭解張龍虎,他不會害我,既然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如果是別的事情,我會聽從張龍虎的建議,但是動手去殺葉子,我怎麼下的去手?
“我知道你的心性不嗜殺,但是這個人就像裹在一團濃霧裏頭,除了那片凶兆,我什麼都看不透。”張龍虎又想了想,道:“你下不去手的話,那就丟掉她,丟的遠遠的,暫時只能這樣了。”
我很爲難,本來帶葉子來松樹嶺,是想救她,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人面蛛上糾纏的命紋已經解開了。”張龍虎接着道:“你的命,以後都要靠你自己去掌控,孰是孰非,你自己決斷吧。”
我猶豫了很久,始終下不定決心,葉子本人可能沒有什麼,關鍵的是隱藏在她身上那個連張龍虎都看不清的黑漆漆的影子。想想一路把葉子從九黎帶回來的情景,心裏隱隱後怕,她一直都跟老鬼彌勒那些人在一起,如果真有什麼意外,我該如何收場?
我心裏一萬個不情願,然而爲大局着想,也爲了老鬼他們的安危着想,只能把葉子丟掉了。我跟張龍虎道了謝,帶着葉子離開松樹嶺。心裏雖然已經做了打算,但真到丟棄她的時候,又非常不忍。我在一個小鎮子上給葉子買了新冬衣,又買了些點心裝了一小包。走走停停,趕了四五十里的路,專門找了個上了年紀的敦厚老船家,背後跟他交待,讓他載着葉子一直順河走,走上幾天,找個合適的地方讓葉子上岸。那老船家很驚詫,但是收了我不少錢,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