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彎下身揉腿,大概是月份大了,肚子挺了。
彎腰的動作有些笨拙,南宮池墨這貨也不知道是抽了什麼風,緩緩的蹲下身子用指尖恰到好處的幫我揉,“你下去守孝可以,但必須把廚房裏溫的藥喝了。那是空聞那個老和尚開的,有補氣溢血的功效。”
“你鬆開,我自己可以揉。”我低聲阻止道。
其實被一個小我七八歲的小屁孩揉小腿肚子,我倒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
我只是覺得自己能做到,不想麻煩別人。
傭人很機靈,在這時候找了理由離開,“我去拿藥。”
喝過了傭人端來的藥,小腿肚子經過一陣適應,發麻的位置也好了很多,走起路來除了有些虛浮之外,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我換了那身白色的縞素,就從樓梯下去了。
連家的樓梯,是有點復古的那種開放式的。
走下去的時候已經能看到一樓設置的靈堂了,靈堂前是一張十分威嚴的遺像。
那男子和我第一次見是一般無二,在人多的公共場合,戴上了深藍色的格子口罩。皮膚白皙細膩,黑色的碎髮慵懶的蕩在額前,深邃的眼中匕首一般的銳利。
高挺的鼻樑下,一雙脣緊緊抿着。
遺像前是一隻金色的香爐,三柱高香立在爐中,灰色的煙霧嫋嫋升起。散發出一種讓人心思沉重的香氣,這種氣味到了口中,似乎又變成了一種苦澀的感覺。
一直沿着樓梯往下走,就能看到站在靈柩前的那個男人。
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只覺得高大的身軀在這一刻看來,顯得有幾分憔悴和脆弱。
男人眼中帶着滄桑,眼白裏已經有血絲浮現,脣邊鬍子拉碴的,看起來似乎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雙脣蒼白,脣上早已經起皮皸裂。
“弟妹既然下來了,就給君耀上柱香吧。”連君宸嘶啞而又淡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靈堂中跪在兩邊的光頭和尚,在這時候統一念起了往生超度的佛經,他們手裏面的木魚也在誦經聲中慢慢的敲動。
和尚們也是敬業,大概是在藍色的蒲團前,陪着跪了有一天一夜。
他們臉上都有幾分憔悴,可念出來的佛經卻依舊抑揚頓挫,帶着洗滌心靈的力量,彷彿一切的悲痛都會跟着緣法迴歸塵土。
看來我昏迷的時候,連君宸的確是讓這些高僧都保持安靜,等我醒來了纔開始做這場法事。
傭人遞過來三炷香香給我,我接在手裏,人卻蹲在了原地。
棺材沒有合上,裏面是凌翊那張蒼白的臉,他被換上了一身壽衣。那種紅綠藍三件套的壽衣穿在旁的屍身上,總覺得有些詭異。
可這一身壽衣在凌翊的身上,依舊難掩他生前的那股氣勢。
緊身的壽衣將他完美的身材勾勒出一條流線,頎長的腿平靜的平放着,雙手放在了小腹之上交疊着。
長長的睫羽微微卷曲,沒有醒來時看着那般的鋒利。
此刻卻更像振翅欲飛的蝶翼,似乎隨時都會輕顫着醒過來。
我手中捏着那三根脆弱的香,居然是把我在手裏的那一部分捏的粉碎,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下來。
吸進嘴裏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冰冷凝重了。
總裁他是偏執 我多想衝上前去,緊緊的抱住棺材裏的人,永遠的就不鬆手。淚水模糊了視線,凌翊的屍身也變得看不清了,只有鼻尖香燭的味道那是那麼的強烈。
“再給二夫人拿三炷香。”連君宸淡淡的說着,聽這話卻似乎是對我有了意見。
我連忙擦乾臉上的淚痕,和傭人手上又交換了三根香,跪在了靈柩前的蒲團上沉重的拜了三拜。
身後傳來了連君宸幽幽的聲音:“弟媳,小耀一直都對當年他母親的死耿耿於懷,和我的關係很不好。他來連家,多半是要查清楚當年的事吧,沒想事情還沒查清楚,他便先一步離開了。怕是死時,都沒有對我這個當哥哥的消除怨恨。”
“大哥,他……他知道不是你,也從來沒有怨恨過你。”我一邊將頭磕在地上,一邊語氣稍微堅硬的回答他。
我的喉嚨已經變得哽咽,幾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聲線了。
磕完三個響頭之後,剛要將香插在香爐之上,香的上半部分就被連君宸的兩根細長的手指夾住了,“蘇芒,不管他能不能諒解我,都是我們兩兄弟之間的事情。我再給他換壽衣清洗屍身的時候,發現他胸口是空的,這是蓄意謀殺。”
我抓住的香又差一點被我折斷了,但我知道香折斷了,並不深厚好兆頭。這代表了死去之人的冥路坎坷,所以我及時控制了力量。
我希望凌翊這一路都平平安安的,最後能從鬼域順利的回來。
擡眸是連君宸質疑的目光,他的目光恰似千萬利箭,要將人萬箭穿心一樣。我蹙了一下眉頭,心裏明白,連君宸大概是在懷疑我了。
這也難怪他,心臟被掏空了,可是致命傷。
我是凌翊死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我謀殺親夫的嫌疑最大。
“大哥覺得是我做的?”我看連君宸的眼神有些冷。
連君宸鬆開了抓住香的兩根手指頭,點了一根菸放在,香案邊緣,說道:“弟弟,你喜歡的煙,爲了弟妹借了。哥哥再給點第一根,希望你在去黃泉路上能夠受用到。”
黃泉路?
如果凌翊不是去鬼域,和正常鬼魂一樣去幽都,大概是要坐上那般十三支的公共汽車。還要順利的找到座位,才能夠投胎轉世。
不過這都是遠了的話,我聽着連君宸的話,只當是耳旁風。
也眉頭也不擡一下,我行我素的將三根香插在了香爐上。
就聽連君宸又說:“弟妹,小耀臨死前就只有你陪在他身邊,他到底是怎麼死的,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
我……
我能給他什麼解釋,告訴他實情?
這根本不可能,凌翊最真實的身份,我絕對不能輕易的就說出去。而且就算我說,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但是這個問題答不好,我怕是不能再連家繼續呆下去了。
凌翊交代太白大人保護我的目的,其實就是希望,他走的這段時間我能夠平平安安的在連家度過。
我絕對不能輕易離開連家,讓凌翊的苦心白費了。
我正低頭尋思的着要如何回答,連君宸已經不耐煩了,他憤怒的衝我吼了一聲:“爲什麼不回答我的話?到底是誰殺了他!”
他就像一頭髮狂的猛獸,極度疲憊之下,一雙眼睛都充血。
突然間,他點的那根菸沒有徵兆的就滅了。
我看着那煙傻愣愣了,如果是香燒了一半,斷了或者滅了。一方面代表死者不接受,另一方面也代表死者冥路坎坷。
香菸滅了,我可沒經驗,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是藉口我已經想好了,“是……是狗煞,是他被狗煞纏住了,他因爲……因爲也會做被狗煞糾纏的夢……是那些野狗在夢裏奪走了他的生命!”
我急於解釋,語氣根本不真誠。
連君宸也被煙滅嚇了一跳,他愣了一愣。
片刻之後,眉毛一擰重新點菸,冷冷的對我笑:“如果他被狗煞糾纏,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們。空聞是高僧,你何必要拖到他……他去世了才說出來,你不覺得晚了嗎?”
這真是咄咄逼人,我被他問的啞口無言。
極品透視狂兵 可他剛點上的那根菸又滅了,連帶着香爐上那三根舊的不是我插上去的香,也在同一時間折斷了。 是……
是凌翊不高興了嗎?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前的冰涼涼的鳳凰玉佩,這裏面有着凌翊分離出體內的一縷魂魄,他其實一直都在爲身邊陪着我。
很多事情我一開始並不理解,爲什麼凌翊爲那麼做。
但每當事情過去之後,回頭去想的時候,總能發現凌翊是用心良苦。
這時候,從樓梯的方向傳來了淡淡的小聲,“連先生還打算繼續爲難蘇芒嗎?連令弟都看不下去,不肯接受你供奉的香火。”
那聲音我很耳熟,是南宮池墨。
他和連君宸平時都是君子之交,關係相互之間雖然關係不是好哥們那樣鐵。但至少是那種相互尊敬禮貌的朋友之交,或者說是僱傭關係。
連君宸有求於南宮池墨,要南宮池墨用陰陽道術幫他排憂解難。南宮池墨拿人錢財給人辦事,可也並不是非賺這份錢不可。
因爲狗煞兩個人結緣,相互之間互幫互助。兩個人的關係才一點一點的混熟,大概要比熟人那樣的程度再好一些。
南宮池墨現在居然這樣和連君宸說話,不僅我很詫異,連君宸的眉頭也皺起來了,“不過是巧合罷了,這間屋子請了維摩詰神位。如果連君耀在天有靈,也進不了這所房子!南宮大師又何必插手我的家事?”
說完,他就把手背在了背後,一服桀驁不馴的樣子。
“我才懶得管你的家事,我說的只是事實罷了。要是連先生不信,可以再點一次試試。”南宮池墨從傭人手裏拿過了一整包的香,從裏面抽出來一根遞給連君宸。
連君宸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香拿在手裏。
這一下就更加的邪門了,連君宸手裏拿着火柴,卻怎麼也劃不亮。弄得慢慢一盒的火柴,只剩下最後兩根。
要知道連家買的火柴,那都是很貴的,質量絕對沒問題。
他看着最後兩根火柴似乎已經失去了信心,我看他着急的樣子,也忘了他剛纔刁難我。我直接說道:“也許是……是受潮了吧?兩根一起劃也許概率大點……”
連君宸明顯是一愣,沒想到我會給他出主意。
指節分明的手指如同彈鋼琴一樣,五根手指虛彈了幾下,然後從火柴盒裏夾出了一包乾燥劑扔在地上。
似乎在告訴我,這盒火柴沒有受潮。
他大概是極度信任自己請的維摩詰不會出錯,聽了我的話兩根火柴一起劃,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是一點就亮。
我就納了悶了,凌翊的一縷魂魄,藏在玉佩當中還能在維摩詰神位的眼皮子底下幹出這麼弔詭的事情。
假面閻羅情人 本來出家人六根清淨,念起經來是不會走神的。
旁邊的唸誦佛經的僧人,年齡良莠不一,也有二十出頭的少年。這會子,已經沉不住氣目不轉睛的盯着連君宸手中劃亮的火柴。
連君宸迅速將香點上,隨手就把沒燒完的火柴扔在漂亮的紅木地板上,火柴梗在地板上直接灼出了一個黑斑。他根本不在乎,動作一氣呵成的就插到了香爐之上,青煙嫋嫋而起,看着燒的很牢靠,沒有任何會熄滅的徵兆。
那乾淨冰冷的動作,就好像跟我和南宮池墨示威。
少頃,竟有一股冷風吹進了封閉的靈堂裏,頭頂上的燈都隨之晃了幾晃。香爐裏有四根正在燃燒的香,一瞬間竟然只熄滅了連君宸剛剛點上的那根。
連君宸這一回可真是,還沒得意十秒鐘,臉色就沉下來了。
就連旁邊敲木魚的二十多歲出頭的小和尚手裏的木魚都嚇得脫手掉了,他臉色有些尷尬的撿起木魚。一旁的空聞高僧睜開了一隻眼睛斜了一眼,低聲說了一句阿彌陀佛。
那個二十多歲的小沙彌受到了驚嚇,急忙抓住木魚閉上眼睛不再關注此事。
空聞能發現小沙彌在偷看我們這幾個人對話,自己想必也是分心了。就連一代的高僧大師,也是不能免俗自己的好奇心的。
我也都納了悶了,剛纔的那一切,真的是玉佩那縷幽魂做的嗎?
以前怎麼不見發揮作用呢?
正想着,我看到南宮池墨的眼中閃爍出一絲光芒,那光芒有幾分稚子般的頑皮。我心想着,這事不會是南宮池墨在背後搗鬼吧?
看這小子的手背在了背後,我將目光一斜視,似乎就看到他被在背後的手中有一個黃色的東西。
角度太偏,我看不清楚,實在判斷不好他拿在手裏的是個什麼玩意。
“這房子裏有鬼?”連君宸走到了靈柩前,將目光探進了棺材,他乾啞的嗓子低沉的問道,“弟弟,你是在爲蘇芒打抱不平嗎?如果我真的冤枉她了,你就醒過來保護她啊。你這樣躺着,不覺得懦弱嗎?”
他的雙手緊緊的扣在了棺材上,越扣越緊,整個指甲蓋都被他巨大的力道給壓翻了。血液從靈柩的邊緣緩緩的流下來,落在了地上,恰若盛開的花朵一般灼灼其華。
這樣折磨自己,得有多疼啊!
十指連心哪個都疼,古代人還專門弄出一個夾手指的酷刑,被酷刑施壓的人都是折磨的死去活來,連君宸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我看到這一幕是相當震驚的,沒想到連君宸對凌翊的感情有這麼深。
這間靈堂裏,大概最不能接受凌翊死亡的人,就是連君宸了。
我至少知道凌翊在鬼域處理完和“鬼子”的恩怨,靈體就會回來。而連君宸並不知道這一層關係,在他心裏,大概已經覺得凌翊從此以後便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連先生還是節哀順變吧。”南宮池墨緩緩的走上前一步,我這纔看清楚他背在身後的手裏拿着的東西,那居然是一張黃色符紙。
符紙背對着我,透過燈光可以隱約看清楚上邊用硃砂寫上去的字。
好像是個繁體字的“風”字。
南宮池墨的符紙,在鬼域的時候,被凌翊都扔的光光的。這張符籙估計還是後來畫的。
他所有的符,我大概都翻過一遍,也找宋晴的爺爺問過幾張我印象比較深刻的符籙,所以我是認識南宮池墨用過的大部分的符籙。
就好比這張寫的“風”字的符籙,就是有名的三清玄風符。
符籙具體怎麼用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剛纔很顯然就是這個小鬼頭拿了這張風符。在背後搞鬼,弄得人家連君宸一根火柴都點不着。
這時候,連君宸緩緩的轉頭,冰冷的目光刺向了我,“如果他真的就在這間屋子裏保護着蘇芒,那就請南宮大師立筷問鬼吧。不然,我實難相信,剛纔就是他在冥冥中庇佑的蘇芒。”
南宮池墨也很警覺,迅速就將手中的符紙揉成了團,往白色長衫的袖子裏一塞。
他畢竟還是個少年心性,再是佯裝老成,做了虧心事難免嚴重了流露一絲心慌,“這種事我做不來,即便他的魂在幽都,只要關心蘇小姐,冥冥之中就是能庇佑她。”
“我怎麼聽你父親說,人死後三天內,魂魄都會留在身體裏。只有天魂纔會飄散在周圍,眼下如無意外他的魂魄應該還在。”連君宸堅持要立筷問鬼,他的手用力的拍在靈柩的邊緣,臉上的表情肅殺。
看來不把凌翊的魂魄請過來,連君宸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心頭原本就悲憤,加之身體虛弱,病痛之下神智本來就不如旁的時候清醒。眼下被逼急了,也是不經大腦的破罐子破摔,“既然大哥要立筷問鬼,就立筷問鬼吧。南宮大師做不了也就算了,我是陰派傳人,陰陽命理略知一二,倒可以試試。”
我在說的過程中,那個南宮池墨使勁兒朝我皺眉頭。臉上明明嫩的可以掐出水來,卻偏偏要被他皺眉皺出擡頭紋來了。
連空聞高僧都緩緩睜開眼,豎起掌心嘆息了一聲:“阿彌陀佛。”
“去拿一根筷子。”連君宸沉遮臉吩咐道,他樣子已經是疲憊極了,卻依舊是一副要執着到底的樣子。
傭人被使喚的,又去拿筷子了。
筷子遞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對方拿給我的是一根象牙筷子。
“我……我需要一根木的,這根並不可以。”我看着筷子,到不想太挑毛病,因爲他們就算拿了一根木的,我也沒辦法讓筷子立起來啊。
先別說我從來沒有經驗,這是我第一次立筷問鬼。
再說了,房間裏沒鬼,我立個屁啊。
不過,有空聞大師和南宮池墨這種專業人士在,我還是要裝腔作勢認真一回。筷子屬陰,圓頭方頂代表着天圓地方。民以食爲天,只有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木筷子,才能夠通陰陽,知天命。
通陰陽就是所謂的,立筷問鬼。
筷子是圓頭,按照正常情況是立不起來的,如果鬼願意被問,筷子纔會通過某種我們看不見的力量立起來。
這時候,就能問鬼一些事情。
當然,如果是道行不夠的陰陽先生,在問的過程中很可能被厲鬼反噬。到時候,那就倒黴了。
再所謂的,知天命,就是有人能用筷子占卜。
至於怎麼占卜,我只聽老爺子說過,自己並不會。
聽到我要木筷子,連君宸又對傭人說道:“去給拿根木的。”
“可……可廚房沒有木筷子,先生,要不我去幫忙買一些吧。”那個傭人語氣依舊是戰戰兢兢的,整個人都在發抖。
要是我,我也怕。
有人在這屋子裏立筷問鬼,正常人哪有不怕鬼的。
連君宸點了頭,算是默許了。
傭人邁着小碎步開門打算出去,迎頭就撞上了一個男子,她擡頭一看臉都通紅了,“簡少爺……”
我看到簡燁在連家辦喪的時候來,都還沒說話,連君宸先是冷漠的問了一句,“你來幹什麼?” “我……我就是想來祭拜一下君耀哥,沒別的意思。”門口的簡燁把頭一低,在連君宸的面前唯唯諾諾的。
這樣的他,一點都沒有當日簡家人來大鬧連家的氣勢。
我跪在靈柩前,胸前還有一朵白花,連一頭的長髮都用白色的髮帶綁住了,眼下這般打扮就是個新喪小寡婦的打扮。他看到我這般模樣,眼中明顯閃過一絲竊喜,讓人心頭很不舒服。